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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

皇城之内, 裴章在明德宫等待消息。他所在的西暖阁窗户看出去, 能看到长信宫的丹陛。那儿已经许久灯火不亮,似乎一直在等着它的主人归来。

裴章端起手边的茶杯, 算算时间,也应该有结果了。只要那个人一死, 他有的是办法把沈潆找出来。

面前的棋盘, 白子对黑子成围攻之势,胜负已定。

“皇上。”大内官来到他面前,“徐都督他们回来了。”

裴章平静地说“让他们进来。”

徐器和冯淼一同进来,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, 弄得灰头土脸的。裴章微微一愣, 徐器说道“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。柴御史受了伤, 已经送到太医院去了。好在伤势不重。”

裴章的脸沉了沉,又看向冯淼。他衣衫不整,抱拳说道“臣带着人马去接应, 没想到靖远侯也有援兵。他们用了营的烟弹,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,只能自相残杀。所以才变成这副模样。”

裴章眯了眯眼睛“烟弹所以你们的意思是, 人逃了”

徐器和冯淼对看了一眼, 齐齐点了点头, 跪在地上请罪。

裴章站起来, 目光再一次投向不远处的长信宫。那时安国公拿着军器库新研制的烟弹进宫来,说是炸开之后会产生浓雾,有利于突袭和撤退。但因为制作破费时间, 无法大规模地投入使用,所以只先放在精锐的营使用,所以像裴延这样长期镇守边关的将领,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。

裴章扯了下嘴角,看来是沈潆在帮他。

他不说话,徐器和冯淼两个人便如芒刺在背,十分不安。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一个计划,眼见就要成功抓到裴延了,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那么厉害的武器,弄得他们措手不及,还把皇帝视为眼中钉的人给弄丢了。

““起来吧。”裴章说道。

他没想到有朝一日,沈潆会为了帮另一个男人而想办法对付自己,连这样的招数都用上了。他心中忽然升起种悲凉的感觉,一种她离世的时候,都没有的悲凉。

那个时候,至少觉得她是爱着自己的。现在,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。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,甚至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去。他忽然不明白,再执着下去的意义在哪里。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,竟然比不上她跟裴延在一起短短数月的光阴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裴延

“既然靖远侯勾结外族,还盗用军器,下旨通缉。再查封靖远侯府,将相关人等全都抓起来。”裴章面上还是十分威严镇静。

冯淼说道“臣回京的时候,去靖远侯府看过了,只怕那里已经人去楼空。靖裴延应该早就猜到,皇上要下手,所以提前将府里的人都送走了。”

“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”裴章皱眉。

“靖远侯府在京中素来低调,那老夫人和魏老将军之女平日都深居简出,所以不见了,也没人会注意。”徐器说道,“倒是听闻魏氏已经被休离回了魏家,与靖远侯府不再有关系。魏老将军刚在福建立了大功,恐怕抓她也不合适。”

裴章一拳砸在案几上,动作不算重,但足够发泄他此刻的情绪。徐器和冯淼都低下头,不敢看那个逆光的背影。

裴章知道自己小看了裴延。以为对方只是善于行军打仗,没想到早就洞悉了自己的想法,还占得先机。他们如今已经从暗流涌动到撕破脸面,终会有一战。而他对这个对手,似乎并没有了解。

“派人看着玉屏,肯定会有人来救她。”裴章转身对冯淼说道,“搜查你们遇袭的树林附近所有能够藏身的地方,他们应该走不远。另外派人盯着城中的各大医馆,尤其是擅长妇人科的大夫。”

冯淼应是,刚要退下,这时候内宫传来消息,玉屏不见了。

玉屏原本在太医院养伤。她身上的伤势不轻不重,半边脸侧和腿部烧伤比较严重,但可以下床走路。不久前,宫女扶着她在花园散步,她去出恭之后人就不见了。

内宫不敢隐瞒,连忙将此事报上来。

“岂有此理,皇宫大内,几时成了他们来去自由的地方”裴章斥道,“好好一个大活人,还受了伤,就这么不见了”

大内官自觉难辞其咎,连忙跪了下来“是小的等人看管不力。之前以为玉屏受了伤,想必也跑不掉,所以看守上松懈,才给了她可趁之机。她应该还在皇城内,只要搜索宫门,想必是跑不掉的。”

“你觉得她还在皇城内”裴章扯了下嘴角,“只怕这会儿人早就出了皇宫,不知去向了。这宫里,恐怕有接应她的人。”

大内官说道“小的这就去查。”

之前御药房发生了偷换香料的事情以后,锦衣卫和禁卫的人都换了一拨。可是没多久,又发生了这样的事。在场的三个人都难辞其咎,深感惭愧。

“都下去吧。”裴章疲惫地挥了挥手。

大内官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,谁也不敢多说,弓着腰退了下去。

裴章独自坐在炕床上,再看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,心境已经与刚才大不相同。他一拂手,将所有棋子都扫落。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,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裴延打败,可没想到太过轻敌,反而落在了下风。

他轻轻地笑了笑,复又恢复自信从容。纵然是逃了又如何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去,只怕裴延就算能回大同,也师出无名,没办法与他光明正大地一战。

此时在蒹葭宫中,徐蘅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,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。之前皇帝将小皇子送到太后宫中寄样,她虽然心有不甘,但不敢显露半分,静待时机。

如今太后被幽禁,这个孩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回到她的身边。她生的孩子,凭什么要挂在已故的皇后的名下,让太后抚养她以前安分听话,与世无争,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,到头来也不过换得一个母子离散的下场。

到了现在,她已经彻底清醒了。身在帝王家,的确不需要任何的真心,只需要生存。

她对屏风后面的人说道“我都知道了,这里你不要久留,还是快走吧。”

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去。

接着,女官从外面走进来,凑到她耳边说“娘娘,玉屏已经出宫了。”

徐蘅毫不意外“派人跟着她,一定能找到沈潆的下落。记住,千万不要暴露行踪,知道地点以后,回来告诉我。”

女官点了点头,又说“那个派去太后身边的嬷嬷被皇上查出来,已经被杀了。不过她没把我们供出来,娘娘放心。娘娘可是一早就知道,事情败露,皇上会龙颜大怒”

徐蘅没有说话,只看了女官一眼“不要多问。”

女官连忙低头应是。她自徐蘅入宫便一直近身伺候,觉得娘娘近来越发不一样了。以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,无欲无求,还以为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子。生下小皇子以后则完全变了一个人,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为母则刚吧

女官出去以后,徐蘅把小皇子放进摇床里,轻轻地推动,哄他入睡。她跟太后都知道皇上对嘉惠后的感情,但她比太后更清楚,皇上是个多么无情的人。当年的永王和定王,后来的安国公都没有落得好下场。若不是父亲把她送进宫,她又恰好诞下了皇上唯一的儿子,徐家要成为皇子以后的依仗,皇上也不会对父亲委以重任。

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凉薄的,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,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,更不懂的爱是什么。对于他来说,夫妻,兄弟,父母都不过是虚无的,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实的。他之所以放不下嘉惠后,对与嘉惠后相似的沈潆步步紧逼,不过是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失败。

他想保的人,最终没有保住,所以他耿耿于怀,却硬是要装出深情不忘的样子。

徐蘅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用过心,否则如今,应该会和太后一样,被幽闭在深宫之中。

太后当然是为了皇上着想,太后也不会容许再出现一个嘉惠后一样的女人,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,会变成众臣攻击皇上的把柄。她的出发点是好的,她要保自己的儿子。可她忘记了,她的儿子是皇帝。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,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力,包括他的母亲。

徐蘅就是深深地明白这一点,所以利用了太后,成功将儿子夺了回来。从今往后,这后宫之中,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。只有她站得稳,立得住,才能给她儿子一切。

“娘娘,徐都督来了。”女官在门外说道。

徐蘅把奶娘叫来,她们将摇床抬到暖阁里去了。徐蘅在主座上,屏退左右,华丽的宫装和珠钗环翠把她衬托的无比高贵。她很小的时候,家里很穷。没逢年节,邻里的小伙伴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玩,而她只敢缩在家里。那个时候她就发誓,有朝一日,一定要成为人上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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