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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他乡不知身寄客

将近午时,还有薄雾在山谷间弥漫。

初春的日头单薄得就像一张剪纸,蜷缩在苍穹深处。

浑浑噩噩在桐柏山里生长了十五六年的少年徐怀,这一刻内心纠结的站在七八丈高的鹰子嘴崖头,看着马车缓缓驶近崖前。

在青衫文士从车头前站起身来时,车夫已将裹着包袱布的长刀横在膝前,徐怀感觉车夫就像是一头饿狼,随时会扑杀出去给猎物致命一击,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十七叔所说的武者吧真有给人气机凌厉之感啊

在后方不远处,三个假扮猎户都十分随意的悍勇汉子,一手握住腰间那种只在军中较为常见的直脊长刀,一手提拉缰绳正将马速提上来,想赶在鹰子嘴前将马车截停下来。

看到这一幕,徐怀心口发紧,手紧紧握住身后的柴刀,手背上青筋虬结,内心挣扎了一会儿,咬牙朝崖下振声问道:“来人可是被贬离京前往唐州的御史中丞王禀王老相公”

“正是老夫”青衫文士抓住缰绳停住马车,朝这边崖头看过来,昂然说道,“阁下想取王禀性命,老夫在此,还请不要伤及无辜”

徐怀内心震惊如波澜汹涌:这一切竟然是真的

徐怀神智清醒过来有好些天了,但他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。

他好像在桐柏山间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,然后一跤从马背上摔下来,陡然间就清醒过来,还被塞进无数陌生的记忆。

也许在他出生时,这些记忆就存在他的脑子里。

他完全记不得幼时的事情,听他娘说他出生后,就患上严重脑疾,发作时身体会剧烈痉挛,双手控制不住的抓挠脑袋,仿佛脑袋深处有无数钢针在扎刺、搅动。

顽强的长到八九岁后,脑疾有所缓解,他才对所经历的事,有一些模糊的记忆,但他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浑噩,说话做事都非常笨拙,像脑子里缺了一根弦。

偶尔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,也是过不了几天就忘。

直到一个月前他从马背摔下来,磕着后脑勺,人没受什么伤,神智陡然清醒了过来;就像有层壳突如其来被撞碎。

与此同时,无数光怪陆离的陌生记忆,从脑海深处一起迸出来。

可惜的是,等他心神稍稍平复下来,再去回想这些记忆时,却发现除了极少一些、看不出什么意义的零碎片段或画面外,他已记不得什么了。

就仿佛大梦一场。

或许就是大梦一场。

除了一些或惆怅、或悲伤、或欢喜、或苦恼的情绪跟感触外,什么都不剩、什么都找不回了。

要说有什么能确定的,那就是他能肯定这些记忆曾在他的脑海深处存在过,仿佛他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,渡过了一生。

也能肯定,他年少时做的那些怪梦,跟这些记忆有关,甚至有可能他幼年的脑疾,就是承受不了这些记忆的冲击才发作的。

当然,神智清醒过来后,他童年以来所经历的一些事,都清晰起来。

或许,还远不仅如此。

此前他被阿娘逼着在族中书塾读了几年书,磕磕巴巴,都未必能将几篇启蒙经义磕磕巴巴顺读下来,更不要说这些经义有深的解读了。

现在可好,这几篇经义所讲的内容,以及衍生出来的道理,他不仅完全清楚,还能看出里面有太多谬误、迂腐、不堪一提的地方。

他此时的思维,也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了。

整个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。

以往很多懵懂无知的事情,一下子通透起来。

这不是一个在桐柏山里浑浑噩噩生长十五年的少年应该有的

也许那些他以为想不起来、以为什么都不剩、大梦一般的记忆,实际上并没有丢失,而是从根本上将他改变了。

他已不再是“他”

那他又是谁

徐怀困惑了好些天,数日前出淮源镇经过鹰子嘴时,一段文字突然间出现在脑海里,他当时就像是被电流打了一下:

“天宣五年岁旦,御史中丞王禀被贬唐州,二月中过桐柏山鹰子嘴为盗匪所害”

这段文字像是一小段史书记载,在那一刻之后就像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然而当时鹰子嘴并没有类似的劫杀案发生,也没有什么朝廷官员被贬途经淮源镇,徐怀却叫这段记忆折腾了两三天,猛然想到一种可能:

这段文字有可能是还没有发生的“记忆”。

于是,他这几日来早出晚归,都跑到鹰子嘴崖头蹲守。

不仅别人以为他又犯傻了,他都怀疑自己所谓“神智”恢复过来,实际是着了魔。

直到这一刻在王禀从马车前站起来自承姓名,徐怀内心的震惊就像是波澜疯狂的汹涌起来:

这一段突然冒出来的文字记忆,竟然在这时得到验证:那假扮猎户的三个人,是王禀在被贬途中注定会遇到的“盗匪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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